可到了太平山北坡，入眼处到处是树，怎么也找不到梦里说的那棵大槐树，眼看着日头逐渐偏西，都过了中午了，再找不到槐树，恐怕我今天都挖不好坑了。

正着急呢，突然脚边窜过一只蛤蟆，蛤蟆后面跟着一条蛇，蛇左右两边各二条蜈蚣、蜈蚣尾巴后面跟着二只蝎子、蝎子后面跟着三只硕大的蜘蛛，一行蛇虫「浩浩荡荡」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梦里我姐说到的蛇虫都全了？本来还愁怎么抓到这些东西呢，这下都在眼前了，我赶紧跟着他们走。

没走多久，绕过一个小土坡，竟然看到正前方就有一棵大槐树，那些蛇虫到了树下便安静蹲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我连忙放下板车，轻声对我姐说：「姐，一定是你在天有灵指引我过来的对吧，你放心，我会按你的要求好好把你下葬，以后年年都来祭拜你给你烧纸钱，你在下面千万不要再受欺负了！」

冷风吹过，唯有床单被风吹得微微动了动。

刨地挖坑对于我这种从小干农活的男孩而言不算什么，不多时我就挖好了一人深的竖坑，那些蛇虫一直就一动不动趴在那看着我挖坑，让人有点发毛。

坑挖好后，我正要把我姐放进去，突然就看到老光棍余三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他嘿嘿笑着道：「小武伢你还挺能钻，推着个板车还能把老子转丢了，好歹是找到你们了。」

「老光棍，你要干什么？」我握着铁铲，站到板车前守着我姐的尸体。

他笑眯眯地从裤兜里摸出个钱包，然后从钱包里又抽出了一张红票子：「小武伢，这钱你拿去买玩具，你姐交给我吧。」

说着，他就捏着钱要向我递过来。

「站住！拿着你的臭钱滚蛋，休想再碰我姐一下！」我攥紧了铁铲对着他喊道，手心全是汗。

只要他敢再靠近一步，我就用铁铲砸他的头！

老光棍看着我的铁铲，眼珠子直转，随后把票子收了起来，搓搓手讪笑道：「你这小娃子，这么凶干啥，俺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嘛，不经逗真的是」

「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他转了身就走。

我松了口气。

谁知，没走几步的老光棍突然一个回身，猛地朝我这扑过来，我想抡起铁铲抵挡，可毕竟人小力气不够，被这家伙一下就扑倒了，铁铲都被他顺手夺了过去。

他朝着我的脑袋举起铁铲，我本能地一缩。

他咧着一嘴老黄牙哈哈大笑：「小杂种，老子放炮的时候你还在前一世呢，敢在老子面前充好汉，给我滚蛋。」

说着，他拄着铁铲，一把扯下了盖着我姐尸体床单。

她穿着红寿衣躺在板车上，惨白的脸被夕阳染上了一层光晕，显得诡异而迷人。

老光棍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我趁机扑向老光棍。

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注意着我，顺手把铁铲一抡，一下抡在我的肚子上，我痛得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再敢动一下，老子打死你，把你姐弟俩一起埋了。」

老光棍嘴里咒骂着，神情猥琐地朝着我姐走去。

我绝不能让他再碰我姐姐！

我忍着肚子痛，一个跨步跳过去，先他一步扑在了我姐身上，用我的身躯尽可能挡住了我姐的尸体。

老光棍伸手来扯我，我死命抱着我姐不撒手。

老光棍怒了，举起铁铲就朝着我背心用力拍下来。


路过一个读书人，长得相当俊俏，他说此地既然叫太平山，何不就叫太平观。

他还挥笔给我的道观提了个名，字写得真不错。

我照着他的模样，每天把泥塑的山神相涂涂改改。

渐渐地，我的虚体越来越凝实，便也长成了他的样子，挺俊俏。

我优哉游哉在观里待着，偶尔现个身吓吓人，那帮村民就赶紧下拜。

自此四时供奉，香火日旺。

我也慢慢知道，原来只要我吸收足够的香火功德，就真能成为一方山神，毕竟这山还没诞生山神。

我开始注重香火功德。

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四处都战乱纷纷，民生凋敝，山村虽然偏安一隅，但也受到了战乱的影响，给我供奉香火的人变少了。

战乱之后天下大治，冤魂厉鬼少了太多，读书认字的人又多了很多，即便是山野村民都逐渐不那么相信神鬼了。

有时候我现身吓人，他们也会拿出什么「这是一种独特的自然现象」等奇怪的说法来向小孩解释。

我很郁闷，但香火是真的越来越少了，后来甚至断了。

太平观也荒废了。

我离成为山神的功德圆满已经差不多了，决不能功亏一篑。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万一哪天哪个路过的上仙认为我这是没有香火功德的淫祠邪观，把我灭了怎么办？

我必须要尽快积攒功德！

既然没法积攒香火了，那我就去斩妖除魔攒功德吧。

可是这年头妖魔太少了啊，怎么办？

要不自己创造一个——不留痕迹地创造一个？

几百年的人性阅历和对这些山野村民的了解，让我逐渐形成了一个「聪明绝顶」的想法。

村里有个叫李秋仙的村妇怀孕了，她的丈夫叫王壮生，一个干活麻利，但贪财好赌、多疑易怒、喜欢打女人、欺软怕硬的村夫。

李秋仙经常到太平山上来采药，是个下手的好对象。

有一日，她采了药，在我道观中午休。

我只是看她比较疲劳，于是稍微渡了一丝灵气给她，我这是爱民，可不是干坏事吧。

有了我这一缕灵气，她生出来的女儿一定会眉眼如画、肌肤若雪，永远不会像其他村妇那样干多了农活而晒黑变丑。

这样的人，一定会被这个村子里这些小肚鸡肠的人嫉妒，从而会有人忍不住想要破坏这种美好，而且，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也一定会惹来王壮生的疑心。

当然为了加深村里人对王壮生一家的嫉妒，我还顺便给李秋仙第二胎渡了一丝灵气，这样她第二胎生出来的儿子会早开灵窍，比同龄人更早熟，更聪明，更能看清楚人心，更懂得反抗「宿命」。

自从有了道观之后，我就可以细微操纵整座山的灵力走向，以此来控制哪里可以草木茂盛，哪里可以采到草药，这样一来，那个叫王琳的小姑娘就会到我「指定地方」去割草，那些村民就会到我「指定地方」去采草药，

我只需要一个时机——一场暴雨。

雨来了，我让山里的雨更大了一些，大到路也看不清，大到人们不得不到我的道观里躲雨。

哦不对，我让雨大一些只是为了滋养山林而已，我做的难道不是好事吗？

王琳到道观里来躲雨了，那些愚昧、下流的村民也进来了。在这种环境下，面对这样楚楚动人的小姑娘，他们会不做点什么吗？不会的。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开始打包自己仅有的几件旧衣服。

他很快就来到了房门口，盯了一会儿我的动作，随后沉声道：「臭小子，你要干嘛？」

「我要去城里打工了，以后不回来了。」我边应着边把包裹往肩膀上背，然后就要从房门口走出去。

「你小子反了天了。」

他顺势一个巴掌扇过来，我想躲的，但因为浑身疼动作慢，没躲得开，一巴掌就被他扇到了地上。

「逆子，老子真是白养你了！搞不好你也不是老子的种。」

他恨恨地摔了门，随后是咔哒一声。

我连忙扑过去一推，糟糕，门果然被反锁了。

我为什么这么弱？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到？我在门口缓缓地蹲了下去，浑身都痛得不行，以至于手腕上红绳微微发热的感觉完全都被我无视了。

我在房间里呆坐了一天，肚子饿了也浑然不觉。

自打早上王壮生和李秋仙出门之后，家里便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村子里远远传来几声惊呼和哭喊，因为听得不真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傍晚的时候。

吱嘎——

大门开了。

「大伯，你找我啥事呢？」

我听到外面是王壮生的声音，他口中的大伯肯定就是我大爷了，那是我爷爷的堂兄，除了操办什么大事，平时走动不多。

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村里比较懂民间禁忌的人。

我听到两人在大堂里坐下了，然后是倒水的声音，随后就听到大爷开腔了。

「壮生啊，出怪事了啊。」

「昨晚上村里的老狗都叫了一夜吧，我就知道这个事情不对劲了。」

「今天一早，就听到刘二他婆娘在那大呼小叫，你知道咋了？刘二人没啦。」

「刘二那身强力壮的，咋会突然没了？」

「刘二的婆娘说，昨天夜里，家里的老黑狗一直叫唤个不停，刘二被狗吵得睡不好，当时就来了脾气，拎根棍子就出去把这老黑狗一顿揍。」

「谁知道挨了揍还不消停，老黑狗还是叫唤个不停，刘二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下更加了不得了，又拿了根钢钎三两下就把那老黑狗的狗头都打爆，脑浆都出来了。」

「可是等他一回房间，还是听到老黑狗在叫，他就去后厨拿了剔骨刀对着老黑狗一顿乱剁，剁得血肉横飞，听说那狗宝都被从中被剁成了两段。」

「结果他一回了房间，老黑狗还是在叫，刘二这下有点慌了，就又出去看，刘二婆娘也趴在窗户口看，可据她说，外面能听到狗叫，也能听到刘二在骂狗，但偏偏什么都看不到，整个刘家院子里空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人和狗。」

「正当这时，刘二婆娘听到刘二大声痛呼，然后砰的一下，刘二那张扭曲的脸就突然出现在了窗户上，把刘二婆娘吓了个半死。」

「那时候已经早上了，不过日头还没出来，刘二婆娘窝在房间没敢出去，等天大亮，日上三竿了，她才敢出房间。」

「这一出房间差点把她魂吓没了，你猜怎么着？那条老黑狗是死在门边上了，刘二自己也完蛋了。」

「他浑身都是棍棒打出来的淤青，脑袋被打烂了，身上被剁了不知道多少刀，皮开肉绽的，他那玩意还被从中间一刀剖成了两半，跟那老黑狗一模一样，你说这事怪不怪？」

「怪。」

一阵烟气从门外飘了进来，他们又开始吞云吐雾了。


砰砰砰——

脊椎骨好像被敲碎了，胸膛里好像要炸开，我头晕目眩中，噗地一口血吐在了我姐脸上。

我没注意到的是，所有的血都被那个桃木钉打出的窟窿吸进去了。

老光棍还在用铁铲胡乱拍着我，突然就一下拍到了我的后脑勺上，后脑勺的骨头好像被拍裂开一样疼。

黏糊糊的东西从我后脑勺流出来经过脸颊，流到了我姐的衣服上，本来偏淡的红寿衣染了鲜血，这下变得非常鲜红了。

我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昏迷之前，好似感觉我姐的尸体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就听到老光棍一声凄厉的惨叫——

也许是我的幻觉。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疼痛，后脑勺尤其疼。

我龇牙咧嘴地抬起头，发现我还扑在我姐的尸体上，她的红寿衣不知道吸了多少我流出来的鲜血，已经红得发亮。

天黑了，不知道几点钟。

山上比山下冷得多，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轮圆月高悬于暗色的天幕之中，显得十分诡秘。

我起身朝四处看了一圈，只有影影憧憧的树木，像妖鬼一样张牙舞爪，老光棍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几只蛇虫还在槐树下安静趴着，一动不动，但他们的身形似乎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说不怕是假的，但身边的尸体是我最亲的姐，我相信她就算成了鬼也不会害我。

我跪下去朝我姐又磕了几个头：「姐，差点又没能保护好你，这下没人打扰了，我这就送你入土为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村子里所有欺侮你的人，我都记下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以血还血。至于爹妈，他们罪该万死，但也是给了我俩生命，我可能对他们下不了手，但以后我也绝不会再叫他们一句爹妈，更不会养他们一日。」

「王壮生、李秋仙，我王武以后没有你们这对爹妈了，我只有长姐王琳。」

说完这些，我轻轻地抱起了我姐，然后把她放进了那个竖坑里，刚一放好，那些蛤蟆、蛇、蜈蚣、蝎子、蜘蛛，竟然嗖嗖嗖全都自己爬进了那个坑里。

我把坑又填好，填土过程中，那些蛇虫老老实实的待在坑里，一动都没动。

随后我按照我姐梦里说的，在边上找来了一些差不多一尺长，一寸宽的松木，在坑边围成圈，烧成了炭，最后把松木炭拥在她的坟顶，堆成了坟包状。

12-还魂第二日

我被老光棍用铁铲一顿乱拍之后，浑身都痛，这会儿干起活来更是扯得浑身肌肉骨骼都痛，所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比较慢，等做好这一切都已经拂晓了。

我又找来一截圆木，剥了半边树皮，把它插在我姐的坟包前，然后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子，在木头上刻了几个字——『长姐王琳之墓』。

立好简易的墓碑之后，我朝着墓碑三跪九叩之后才回家。

我准备回家之后就收拾一下东西，直接去城里打工，如果没有工厂收童工的话就去捡破烂捡废品，怎么也要离开这个家，我要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等有能力了，再回来给我姐一个个报仇。

到家的时候，王壮生刚刚起床，正在院子的水井前洗脸。

他看着浑身是伤的我，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在说：「扔个尸体咋要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