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便略过了我的身体，匆匆跑了出去。

我慌乱的跟着她，不知道她要去哪。

直到跟着她跑到凌煜书房门口，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这两个小厮是在凌煜身边伺候的，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连对我也是如此，更别说对小荷了。

小荷不顾他们的阻拦，猛得往前冲。

“小姐高烧不退，求侯爷给小姐找个大夫瞧瞧吧！”

“滚！

侯爷书房岂是容你喧哗的地！”

其中一个小厮狠狠踹了小荷一脚，可小荷还是忍着疼痛，不顾一切地想往里冲。

“求侯爷给小姐找个大夫！”

俩个小厮对了个眼神，随后便一脸厌恶地拖着小荷往外走。

原本就消瘦了许多的小荷自然抵不过他们。

他们把小荷拖到了外面还不解气，竟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可即便如此，小荷却还是拼命挤出那一句话。

“侯爷……求侯爷……给小姐治病……”她喉咙几近沙哑。

旁边的两个小厮却打得越发起劲。

我想上前保护她，可在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刹那，我的双手像是烟雾一般，消散不见。

耳边还能听到小厮刺耳的嘲笑声。

“还治病？

我们侯爷才不会给那个小野种治病！”

“小……小姐岂能容你们这般侮辱？”

“哟，还敢反驳？

看来还是打得不够重啊！”

小荷的衣物被撕扯开来，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

那小厮勾着猥琐的笑。

“你衣衫不整，怕是来勾引侯爷的，我可要替侯爷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和她那主子一样，都是不知廉耻的贱人！”

“闭……闭嘴！

不许你们侮辱夫人！”

直到如今，小荷却依旧如此护着我。

她从小跟着我，为了我，苦了一辈子。

如今我已离去，她却被如此欺辱，我怎能忍受？

我再次捏诀，拼命想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攻击。

可每次小厮的手都径直穿过了我的身体。

一下又一下。

重重地落在了小荷的身上。

不是有三次机会的吗？

为什么用不了？

我的心如被揪一般狠狠痛着，努力了好几次，终于！

成功了！

方才熟悉的触感再次出现。

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碰到了那小厮的身体。

我不敢耽搁，立刻对那俩个小厮连打带踹，一心只想把小荷救出来。

两个小厮被空气打了一顿，瞬间愣了神，捂着伤处惊恐地望着四周。

小荷也有些茫然。

我忍不住抬手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珠。

她的身体骤然一怵，望着前方，眼带泪花哽咽道。

“夫人……是您吗？”

我红着眼眶微微点了点头，本想抬手将她扶起来。

可魂魄变得比方才越发透明。

像是快要消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而来，遍布全身。

我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力量又再次消失了。

趁着那俩小厮惊慌失措的时候，小荷不顾身上的伤，咬紧牙关，起身朝里面冲了进去。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跟在其后。

凌煜在书房内，眼下已是黄昏，烛火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我不信他没听到方才的动静。

他却只是像往常一样，并不想理会罢了。

这些年他一贯如此。

即便他听见甚至亲眼瞧见我被欺辱，也只当是没看见，连一个视线都不会留给我。

小荷跪拜在地，带着哭腔。

“侯爷，小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求侯爷去看看小姐吧。”

她不敢抬头看凌煜。

我也是一样。

我始终把视线放在他的影子上。

只怕多看一秒，就会心痛。

凌煜并未回应，眼神淡漠，视线依旧落在手中的书册上。

小荷一遍又一遍地磕头祈求，额头隐隐沁出鲜红的血液。

我心疼得不能自已。

凌煜，你好狠的心，薇儿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求侯爷给小姐找个大夫吧，小姐的病不能再拖了。”

外面的小厮又冲了过来，拖着薇儿要离开。

小荷声泪俱下，就在要被拖出门的时候，凌煜忽然起身。

他走到门口，淡漠的扫了一眼两个小厮。

两人赶紧慌乱放开了小荷。

凌煜一言未发，给了小荷一个眼神，提步离开。

小荷匆匆起来，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正想闪躲，身子却慢了半拍。

凌煜的身体从我的魂魄中穿过。

原本一直想躲视线的我，这一次却看清楚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一瞬之间，我指间都忍不住发颤，脚步虚浮，快要站不稳。

脑海中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心却疼得厉害。

下意识的惊恐和害怕像是一株株水草缠住了我的心。

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却像是天生便写着“疏离”二字，对我更是如此。

小荷带着凌煜来到了薇儿的身边，我也紧跟其后，只是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凌煜进房间后，视线只在薇儿的身上停留了一俩秒，又环视了房间一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主子去私会奸夫，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他语气依旧如往常一样淡漠，其中却似乎夹杂着莫名的焦躁。

私会奸夫？

他字字句句如刀刺入我的心中。

我只觉得十分可笑。

往日里若是没什么事，我连这梅园都不曾踏出去半步。

若不是因为小荷生病，我又怎会在那日出门，又怎会……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漂浮在半空的身体，已然变得越发透明。

薇儿原本一直埋着头，直至听到这话，才慌乱的摇了摇头。

“不是侯爷所想的那样，小姐前些时日高烧不退，夫人为了小姐，才不得已出门寻您，只是……只是直至今日，还未曾归来……”小荷又再次跪了下来。

“侯爷，求你看在和夫人多年夫妻的情谊上，派人去寻寻夫人吧。”

凌煜原本冰冷的眼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丁点的情绪。

他眸中闪过了一丝隐晦难懂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或许是入了夜，烛火昏暗，我并不能读懂他的眼神。

担心我？

不可能。

我立刻否认了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我不再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

不过很快，他脸上仅剩的一点情绪也消失不见。

他的面色又恢复如常。

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算我死了，抑或是小荷死了，都和他无关。

“从那日离开，她就从未归来？”

凌煜突然问道。


小荷还以为他是开始关心我了，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立刻跪行到他身下，语气中充满了祈求。

“侯爷，您救救小姐，救救夫人吧。”

可未曾想，下一瞬，凌煜那一脚竟狠狠踢在了小荷的身上，眼神之中满是厌恶。

小荷吃痛地倒在地上，一时站不起身。

“谁给你的胆子教我做事？”

他语气虽带着一丝愤怒，可面色却依旧如此，冷如冰窖。

“既然你的主子只顾与人厮混不顾亲生骨肉，那就让这个野种自生自灭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凌煜。

凌煜啊凌煜，时至今日，你还是不信薇儿是你的女儿！

凌煜话落就准备转身离开。

小荷却不愿放过机会，即便浑身的痛意已经让她失去力气，她却还是踉跄起身抱住了凌煜的腿。

“侯爷，小荷求你了，若再不给小姐看大夫，小姐真的会死的！”

凌煜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到小荷，踹开小荷，快步离去。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熟悉的画面涌上心头。

依稀记得那日薇儿高烧，哭着要见爹爹，我无奈之下出府去柳巷寻他。

好不容易在一堆穿着暴露的舞女身边寻到他后，求着他给薇儿找个大夫，却也是被他如此一脚踢开。

就连那些舞女也在他的怀中随意贱骂于我。

可他却并未为我言语一二，反倒还让身边的小厮把我给赶了出去。

清脆的一声在耳边响起，把我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我扭头循声望去，发现是凌煜踢到了一个石子。

不知他是走得太快，还是夜色太黑，才会不小心踢到，不过很快，他的面色便倏然一黑，脚步也跟着虚浮了起来。

平日里他从不会走得如此匆忙，身为侯爷的他总是得体的。

或许他也是不想在我曾经生活过的梅园过多停留。

或许对他来说，在此地多停留一秒，都会让他多一分厌恶吧。

小荷望着凌煜远去的背影，想要再次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原本她被那两个小厮打了一顿，身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还未来得及处理伤口，眼下又被凌煜狠狠踢了两脚。

她这副瘦弱的身子怎能承受得住？

可即便如此，她的嘴里却依旧沙哑地喊着，做着最后的挣扎。

“侯爷，求侯爷给小姐找个大夫吧。”

直到凌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小荷才无助地抱着腿哭了起来，脑袋埋在了膝盖之间。

“夫人，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姐，也没有保护好你……夫人，我……我好想你……”我紧紧地抱着她，但却没有任何触感，身体也穿过了她的身体。

傻小荷。

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是我，太弱了……
我死了死后无人收尸，鬼差不愿带我入黄泉。

他给我一月期限，如果还是无人收尸，就会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

我看着自己破败到不堪入目的身体。

平静的点了点头。

比起魂魄消散，我更不希望我的尸体被人发现。

雨夜，谩骂，乞丐，撕裂，肮脏。

若是我死前遭受的一切被公开。

那薇儿以后在王府里还要如何立足。

……我漫无目的的飘荡了二十多天。

看着凌煜依旧日复一日的流连于花街柳巷。

对我的消失切切实实做到了无动于衷。

也对，在他心里，我早就该死了。

薇儿病情已经开始好转，却在梅园每天都哭闹着要找我。

丫鬟小荷开始还会央求管家去寻我，可是府中无人愿意帮她。

最后她放弃了求助，每晚哄睡薇儿后，就偷偷溜出府。

她会在皇城寻我一夜，每天清晨又失望而归。

我每天看着她日夜操劳，却只能无力的看着她消瘦憔悴。

…… 还剩下最后的七天，我的魂魄越来越虚弱了。

有些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的鬼友阿昌说过，成为孤魂野鬼之后，就会忘记前尘往事。

但是我却开始频繁记起凌煜对我的好。

从相识相知再到薇儿满周岁的时候，他好像还是爱我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冷淡，甚至对我厌恶的呢？

我想不明白，就放弃去想了。

还不如珍惜最后的日子，好好陪一陪薇儿。

……薇儿跌入池塘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她在池塘里无助的挣扎哭喊。

可是小手里却紧紧攥着自己摘取的莲蓬。

那是她摘给我的。

早上的时候，小荷无意中说道她的名字是我起的。

是因为我喜欢荷花，还喜欢吃莲子。

薇儿记在了心上，吃完早饭就偷偷跑到了池塘边。

我看着她小小的身体探入池塘，颤颤巍巍伸出小手去摘取莲子。

她成功了，可是却掉进了池塘中。

大病初愈的小团子太虚弱了，根本无力爬出池塘。

我急的团团转，拼力想要拉她，可是最后所有的力气只能化作虚无。

只能绝望看着薇儿一点点沉入池中。

小荷不在，周围一个下人都没有。

我突然想到，鬼差小白曾经给过我三次与外界相通的机会。

眼看着薇儿娇小的身躯在水中无助扑腾，直到浪花越来越小。

只能试试了。

脑海里想到当初鬼差小白教的法诀，我立刻跳入水池，托住了薇儿的身体，拼命把她往岸上送。

待我拼尽全力抱着她到岸上后，身体却又再次变得透明，抱着她的手从她的身体穿过，触感又消失不见。

指间只剩一点残留的余温。

我明显感觉到我的魂魄比方才变得更透明了一些。

兴许是因为使用了一次机会。

可对我来说，这也是值得的。

薇儿已经陷入到了昏迷中，可手中的莲子却依旧紧握，不肯放开。

傻姑娘，我永远回不来了啊！

我用虚无的手触碰了下她的小脸。

这时小荷从不远处匆匆跑来，见到躺在地上的薇儿，我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小荷一把抱起薇儿，把她安顿在了床塌上，小心换了湿透的衣裳，又用温水擦拭了她的身体。

可薇儿依旧昏迷不醒，她嘴里还喃喃呼喊着：“娘亲，薇儿摘莲子，娘亲回来，回来吃……”我看见小荷掩面低声抽泣，心中也如刀绞。

倏然，小荷的面色发白，颤抖着手摸了一下薇儿的额头，眼眸瞬间紧缩。


不知过了多久，小荷这才终于艰难地爬起身来。

她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去小厨房做了些粥，来到了薇儿的身边。

薇儿似乎已经醒了，只是看起来甚是虚弱。

“小荷……小荷姐姐……”小荷立刻端着粥来到她的跟前，有些惊喜。

“薇儿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看到……娘亲了……”薇儿声音虚弱，吃力地抬手，把手中的莲蓬递给了小荷。

“这……这是我给娘亲摘的，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她牵动嘴角，语气虚弱却难以掩藏喜悦。

当我看到她小小的手中的莲蓬时，眼睛瞬间湿润。

我的心中即刻泛起一丝苦涩，在极短的时间内充斥了整个心脏。

薇儿……娘亲对不起你……小荷也不由得怔住，强撑着笑接过了莲蓬。

“好，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薇儿重重地咳了咳，又眨巴着无辜的眼睛问道。

“小荷姐姐，娘亲为何这么久都没回来，娘亲不会不要薇儿了吧？”

我和小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摇头。

“不会的，夫人最疼小姐了，怎么会不要小姐呢，小姐放心，夫人只是去买小姐最喜欢吃的糖饼了。”

薇儿这才开心的扯了扯嘴角。

小荷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几口煮好的粥，还没喂上几口，她又虚弱地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小姐，小姐？”

小荷立刻放下碗，紧皱眉头，意识到薇儿再次昏迷，再也坐不住了。

她匆匆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又眼神复杂地转眸望了一眼床榻之上的薇儿，只能咬紧牙关，往外走了去。

我立刻紧跟其后。

出了府门，又走了许久，她才停了下来。

我随之停下。

才发现她竟然来了林府。

我名义上的娘家。

小荷敲了敲门。

眼神中也带着忐忑。

我知道了小荷的用意。

可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一趟大概也是无功而返。

一阵又一阵的烈风猛烈地刮着，府前的那几棵原本就没多少树叶的树在风中摇摇晃晃。

如同小荷的身体一样，尤为单薄。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终于有人开了门。

老管家看了眼小荷，轻轻叹气。

“小荷姑娘，你请回吧。”

话毕，又想关门。

小荷立刻抬手拦住了老管家，拼命摇头。

“老管家，求你了，让我见见老爷吧，就一面，求求你了。”

管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动容，终于把她放了进去。

“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的我也帮不了你。”

小荷感激地连连点头，立刻进去了。

原先在家中时，所有人也都对我以白眼相待，老管家确实好些，虽不同他们一样，但也不会助我多少。

我连忙跟着小荷一起进了去。

“哟，这不是那赔钱货身边的小蹄子吗？

你来干什么？

简直是晦气！”

说话的人是我的哥哥林辰，气焰嚣张。

原先我在家中时，他也常常以欺负我为乐。

一旁还有林母和林父。

和林辰一样，他们看向小荷的眼神也满是鄙夷。

小荷喉咙发紧，跪拜在地。

“老爷。”

“薇儿小姐身患重病，还请老爷请个大夫医治。”

还未等林父说话，林辰一下子捏住小荷的下巴，挑眉嗤笑。

“那小野种生了病关我们什么事？

你还敢恬不知耻的来找我们！”

林母附和着点头。

“当年我们林家险些被林菀害死，她做出那种事，我林家早已与她恩断义绝！”

林辰狠狠甩开小荷的下巴。

“听到没有？

她早就不是林家人了！

你还不快滚？”

“来人，带她离开！”

林父厉声道。

立刻就有人上前，把小荷丢出了门外。

风吹得比方才更猛烈了些，小荷瘫在门口，还在苦苦哀求，直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回去吧……我在一旁无声说着。

小荷的脸色已无半分血色，直到天快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凌府。

刚回到房间，我惊喜地发现桌上竟多了几味药材。

虽简陋，但熬好以后暂可缓解薇儿的温病。

可是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小荷也看见了。

她一夜都未休息。

可当她看见以后却瞬间两眼放光，立刻带着药材去到了小厨房熬药。

我始终在薇儿床榻跟前，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门口响起了动静，我循声望去，发现竟是凌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