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衍并没有真的罚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陪着林欲，顾不上我。

只是，地牢很黑。

里面的味道令人作呕，时不时还有老鼠从面前跑过。

即便是发了馊的饭菜，我也狼吞虎咽。

我想活下去，我想见爹娘。

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小桃会用地牢里的杂草，给我编一个草环。

她会戴在我头上，夸我好看。

这也或许是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唯一的一抹色彩了吧。

我想小桃和爹娘都平平安安。

某日深夜，牢房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他们穿着夜行衣，打晕了看守的狱卒，却独独放出去一个通风报信。

我和小桃相拥，躲在墙角。

小桃哆嗦得不成样子，却仍旧壮着胆子问，你们是谁？

黑衣人二话不说，一掌劈上小桃的脖颈。

我惊呼一声。

为首的男人似乎没有隐藏身份的想法，他拉下面罩，轻声道，放心，她只是晕过去了。

面罩之下，是一张清朗英俊的面庞。

细看之下，那张脸，竟还和宋怀衍有几分相像。

他笑了笑，慢悠悠说，我叫宋怀廷。

宋怀廷！

二皇子！

还在乡野时，阿衍总说我笨。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笨。

至少，现在的我知道宋怀廷的身份后，并没有惊慌。

我起身，将小桃掩在身后，问，二皇子找我有何事？

宋怀廷挑了挑眉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那我也就直说了。

我想要那个皇位，我还想要你帮我。

我无奈的笑了笑道，二皇子真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乡野丫头，没有什么见识，也不会党派争斗。

宋怀廷摇头，不，我当然知道你的出身。

事实上，我看中的，是你在宋怀衍心中的份量！

份量？

我嗤笑一声，我在他心中没有份量，想必你也能查到，他曾打我鞭子，如今还将我下了地牢。

他心中在意的，是林欲。

二皇子找错了人。

宋怀廷却说，你这姑娘。

不论有何缘由，谋杀太子嫡长子，这是死罪啊。

可他硬生生把你从李公公手下抢过来，甚至将你不痛不痒地关在地牢，你还敢说，他心中没有你吗？

我有几分失神。

宋怀衍心中，有我？

可想起曾经受过的痛，我摇了摇头说，这不过你的猜测而已。

宋怀廷朗声笑，那你权当我赌他心里有你。

你可愿帮我？

我愣神许久，才道，不愿。

宋怀廷也不恼，只是将面罩重新戴上去，我说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记住，别透露半分哦，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你爹娘的安全了。

宋怀廷说完，和另一个黑衣人转瞬就消失在我的面前。

怎么所有人，都在用我在意的人来威胁我。

可我偏偏，不敢轻举妄动半分。

这就是上位者的优越感吗？

平民如草芥。


三日后，皇后寿宴，宋怀衍带着我和林欲出席。

因我并无名分，他就让我跟在林欲身后。

宴会上觥筹交错。

林欲坐在席上，悠悠抿了一口茶，不屑地向后瞥了一眼道，看吧，污泥终归是污泥，上不了台面，又怎可和天上月相提并论？

我捏着裙摆，维持着微笑，太子妃说的是。

林欲昂起高傲的头颅，又做回了她尊贵的将府嫡女。

趁着林欲周围被上前巴结的女人挤满，我悄无声息溜到后院小亭。

那里是皇帝派人给我送药的地方。

我悄悄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在那里探头探脑。

我停下，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块成色极好的暖玉，挂在腰间。

这是我前两日趁着林欲不在，在她妆匣里找到的。

这种暖玉，敌国盛产，且价值不菲，更别说这种成色，整个大煜怕是都没有几件。

林将军还真是疼爱女儿。

可惜这样的物件，先前倒还好说，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走过去，故意将暖玉露出来。

小太监看见我，目光不自觉被暖玉吸引，他盯着暖玉，心不在焉地把药瓶递给我，这是这月的解药。

我微微欠身，多谢公公。

小太监闻言拾回目光，他瞥了一眼我腰间坠着的暖玉，掐着嗓子道，姑娘这坠玉看着不凡呐。

我状似不经意间道，这是我家太子妃赏我的，是那边的好料子。

那边，不言而喻。

小太监又看了几眼，啧啧叹气，太子妃对下人可真好，你是个有福的。

我摸了摸暖玉，这算什么，我家太子妃还有很多连陛下都没有的好东西呢！

小太监慌忙比手势，这话可不能乱说！

眼看差不多了，我笑了笑道，我家太子妃让我早些回去，我这便先走了。

小太监闻言随即离开。

回去的路上，刚走到小桥处，我的后背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在落水前仓促瞧见淡绿色的衣角。

那花样，很像迎春今日穿的款式。

我不会凫水，落入湖后只能慌里慌张挣扎着大喊救命，湖水被我搅得哗哗作响。

突然间，脚腕似乎被湖底的水草缠住，我怎么都挣脱不开。

救命啊……来人啊！

我声嘶力竭。

渐渐的，力气逐渐耗尽，我的手脚越来越沉重，待到湖水没过头顶，水流涌进鼻腔，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真的，好凉啊…… 可惜，不能亲眼看着林家覆灭了。

阖上眼皮之前，我清晰地听到了扑通一声，然后有人抱着我上了岸。

我艰难睁开眼皮，呼吸到空气后不自觉剧烈咳嗽起来。

宋怀衍的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我只能看清他的眼睛很红，近乎发狂。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宁宁，我来晚了…… 快，太医，太医！

我抬起眼睛，向四周看去，皇帝冷脸站在不远处，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间，深深凝视几秒，脸色更为阴沉。

我咳着笑。

本来想让这件事在奴才之间传播，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没成想，林欲这一番动作倒让皇帝亲眼看到了这些。

真是自己送自己上路。

太医把完脉后，眉带喜色道，恭喜殿下，这姑娘，有喜了！


林欲眼瞳发红，手掌抬起又放下，似乎压制着极大的怒火。

她轻轻抬脚，鞋履踩上我的手背，在地面上狠狠地来回碾压，仿佛要将我的所有尊严傲骨踩在脚下。

最后，她讪笑一声，好啊！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最后一滴眼泪砸在手背。

终于，救下了我娘。

我已经害死了爹爹，决不能再害死娘亲。

我知道，林欲未必会遵守承诺，可只要我还活着，她就不会对我娘下死手。

狱卒得了命令，上前将我娘身上的绳子都解开。

我娘早都没了力气，脱离木桩后，身子重重往地上栽倒。

我急忙爬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她身上的血痕看起来极为可怖，我手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抹去她唇上和脸上的鲜血。

我的嗓子很哑，像拉坏了的风箱，我抽泣着喊她，娘…… 我娘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看清我的那一瞬，眼瞳泪光闪闪，她艰难抬起㓎满鲜血的手，摸索我的脸庞。

她的嘴巴大张，因为被卸了下巴，只能空空的口说着无声的词。

我低眉顺从恳求，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对林欲说，求太子妃开恩，复原我娘的下巴。

林欲这才居高临下地昂起头表示同意。

得到指令，狱卒这才动了手。

因受了刑，我娘的声音又喘又粗，没有半点儿之前的悦耳动听，她说的很慢，家里出了事，娘担心你。

她告诉娘，只要娘受了刑罚，就能见到你了。

她没有骗娘。

眼泪霎时落下，我靠在娘亲身边，情绪再也收拢不住，崩溃大哭起来，对不起……娘，是我连累了你和爹。

我娘艰难扯了扯唇微笑，然后摇头，用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说，丫头，不怪你。

别管娘了，快跑…… 即便我害死了爹，害得娘亲重伤至此，可在他们心中，只想让我活着。

我娘说完这句话，便晕了过去。

我抽泣不断，肩膀也在颤抖。

可是娘啊，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从衣袖里掏出一瓶止血药，撒在我娘遍布全身的伤口上。

林欲等得没了耐心，阴冷地笑了笑问，还没好？

我收回药瓶，将我娘轻轻放在地上，淡淡道，好了。

林欲听后将我从地上拽起来，随手扔给侍卫，厉声道，绑起来！

随即我便被五花大绑到我娘刚刚受刑的木桩上。

她慢悠悠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瞧着我，苏落宁，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闻言笑了笑，我命还挺硬的。

林欲微微变脸，那看是你的命硬，还是我的刑具硬！

说完，侍卫端着一个木盘走到林欲面前。

上面摆了三个东西。

鞭子，一个布包，还有一个竹篓。

林欲往上面瞥了一眼，然后拿起鞭子，慢慢展开，在虚空中甩了几下。

鞭子随着甩动的弧度不时泛起银色的光芒。

她捏着鞭尾，将整个鞭子舒展在我面前，散漫道，这种鞭子，鞭身藏满了银针，鞭子打下去，银针扎入皮肉，提起来时，粘皮带肉。

希望你好好享受哦！


自宋怀衍孤身闯入那个大殿，我便知道，我今日不用死了。

我质问宋怀衍的那句话，就是要他愧疚，后悔。

我要让他意识到，即便我被他严密保护着，可我仍旧不安全，这样，他才会有将我带在身边的想法。

那个想法一旦出现，我便相当于掌握了主动权，能第一时间觉察到林府的一切动静。

没有比这更好的情报来源了。

我轻轻推开宋怀衍，低声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侍卫…… 宋怀衍抬眸，将我脸侧的碎发细细捋到耳后，柔声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明日便将他们打入地牢，任你处罚。

我摇头笑，不要在地牢。

宋怀衍蹙眉，那你想在哪里？

我歪了歪头，锦华殿。

那是林欲的寝殿。

宋怀衍笑，好，不过我得同你一起去。

那是你的侍卫，不心疼吗？

我问。

宋怀衍眯了眯眼睛，那是将军府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若不是林欲轻举妄动，我要发现，还不知得多久。

说起来，也算阴差阳错。

我无声笑。

用我爹的命换来的探子情报，可真珍贵呐。

第二日吃完午饭，我躺在榻上小憩，两三个丫鬟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今日朝堂上，林将军和皇上意见相左，皇上对林将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好像还收回了虎符。

这林府该不会……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畅快至极，毕竟，这只是第一步。

…… 参见殿下！

我连忙收起笑脸，起身整理衣裙，然后朝着门口行礼。

宋怀衍快步走来，握住我的手，不必。

然后他看着我，眼神带了探究，你昨日可同父皇说了什么？

我茫然摇头，没有啊。

宋怀衍点点头，好，侍卫我已经带来了。

我冷冷看向他身后捆着的三个侍卫，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锦华殿不复往日的光华，整个宫殿静悄悄的。

我牵起绑着三个侍卫的绳子，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宋怀衍不紧不慢落了十几步跟在我身后。

跨入殿内，林欲正坐在座椅上发呆。

她的脸色略显苍白，脸上不见从前精致的妆容，发髻上也没有佩戴珠宝首饰，整个人看起来颓丧极了。

我一脚将捆着的侍卫踹倒，正正好跌在林欲面前，侍卫的惊呼声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她抬起头，看见我后瞬间从椅子上起身，脸色气得发红，你个贱婢，今日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嘛！

我冷笑道，怎么会呢，我只是知晓了杀害我爹的凶手，想邀请太子妃一同见证我报仇的时刻而已。

林欲气得浑身发抖，她奋力指着我，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可是林家的嫡女！

我皱了皱眉，仿佛看跳梁小丑一般，现今，被囚困在东宫的是你，而每日能跟着殿下的人，是我！

林欲最为看重和宋怀衍的感情，要伤她，自然要从她放在心上的东西开始。

林欲被我这样挑衅，所有的理智丧失殆尽，她抬起手，不管不顾地打了过来。

我笑着，一步也不退。

下一刻，宋怀衍捏住林欲的手腕，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就如同，那时我被诬陷害了小殿下那般。

终究是风水轮流转。


说完，林欲差人搬来了一个座椅，然后懒散地坐下，双手撑着下巴，大有看戏的架势。

侍卫接过鞭子，站在我面前，他的手臂扬起，紧接鞭子着割裂空气，狠狠打在我身上。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他抽离鞭子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冷汗瞬间滚滚冒出，在痛呼声即将呼之欲出时，我狠狠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喊声止在了喉头。

我看着林欲，满眼的不屈服。

林欲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放声大笑，继续，继续！

随即一下又一下的鞭子接踵而来。

我将手掌紧紧蜷缩在一起，指尖掐得泛白，身子也不自觉痉挛起来。

又一鞭而来。

我咬着下唇，直到口齿间都充满了铁锈的味道，浑身都在发抖。

鞭子抽离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皮肉在撕裂移位，甚至被鞭打过的地方疼痛到渐渐失去了知觉。

林欲笑得畅快，她雀跃起身，走到我面前，苏落宁，当初你在地牢，可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

你那样羞辱我！

这点动静，根本不足以弥补我万分之一！

说着，她摆了摆手，狱卒停止了鞭笞。

我也能稍微喘息一会儿。

趁着间隙，我微微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子，衣裙已经被银针勾扯的不成样子了。

鲜血顺着银针扎出的细小伤口，微微冒头。

这种刑罚，不会失血过多，但很痛。

林欲昂首，苏落宁，现在你的命，还硬吗？

我无力垂下头，尽力维持着笑意，为什么不呢。

林欲气得轻笑一声，然后拿起了那个布包。

她微微扯开，布包里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粗细不一的银针，个个都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她捏出来一根最细的银针，在我眼前晃了晃，十指连心，我倒要看看，这插针之刑，你能否承受住！

我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有气无力道，林欲，我想见宋怀衍。

林欲气笑，你算什么东西！

怀衍哥哥此时正在将军府同我爹爹商量要事！

他不会见你，也厌恶见你！

听到这一句话后，我眼底忽然亮了亮。

或许，我和娘亲还真有一线生机。

林欲自顾自将银针亲手抵在我的食指，顺着指甲和皮肉的缝隙缓缓往里推进。

冷汗霎时从额头滚下来，砸在地上。

我的腿不自觉痉挛，然后大口吸了一口气将尖叫声堵了回去。

我的喘气声很粗很重。

林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她笑着又捏起一根银针，卯足了劲儿戳进我的无名指。

我的牙齿打起颤来，额头的汗一层接一层。

我强忍着疼痛，缓慢问道，林欲……杀我爹，囚禁我娘亲，宋怀衍真的知情吗！

林欲顿了一下，自然！

我忽然大声笑起来。

林欲瞧着我，声音低了许多，你笑什么？

我不答反问，宋怀衍今日去将军府同你爹商量事宜，真的只是巧合吗！

当然！

林欲提高音量。

我似乎听到，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

林欲连忙收起布包，扔到木盘上。

她后退了几步，指使侍卫上前拿起那个竹篓。

我的口齿间都是鲜血，轻笑道，林欲！

你杀我爹爹，囚我母亲，今日又对我用刑，而宋怀衍恰好不在府中！

试问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吵闹声越来越近。

林欲慌忙指使侍卫快点动手。

侍卫在手臂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布料后，将手伸进竹篓，捏出了一条翠绿色的蛇。

侍卫缓缓向我走来。

我咬着牙，是你偷了宋怀衍的令牌，想让我恨他厌恶他！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林欲怒吼，快！

杀了她！

侍卫将蛇贴近我的脖子。

住手！

下一刻，破空而来的匕首插入翠蛇的七寸，死死钉在斑驳的墙壁上！

我看见那个人身着锦袍，身形硕长，他朝我奔来。

我长舒一口气。

终于，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