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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犹豫不决地看了看身侧跪着的户部侍郎林圆德,又飞快地瞄了眼威严不可逼视的萧御辞,终于把心一横,咬牙道:“下官……下官是听了林侍郎的令,将此次发放的军饷……给分割了七成出去!”
林圆德自然不愿任由他攀咬,急急开口道:“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是本官指使?”
“下官有印有林侍郎私印的批文,恳请摄政王查阅!”
“谁知道那私印是不是你伪造的?”林圆德急得满头大汗,惊慌失措地反驳起来。
“谁有本事伪造私印?林侍郎未免把下官想得太厉害了!”
“你……说不准是你偷的呢!”
萧御辞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争论不休,许久才挥手示意侍卫将两人拉开。
“吵什么?”萧御辞漫不经心道,“你们一个两个的,还指望能逃得掉?”
此话一出,朝堂寂静无声。
是啊,他把人都罗列出来了,必然早就对此案了如指掌。
叫人自己坦白,不过是想在一旁看笑话罢了。
真是嚣张又恶劣。
不过,倒是甚合宋音书的心意。
前世被掏空的军饷也是早就被萧御辞给追回了。
所不同的是,当初这一大群官员都跳出来认罪时,不约而同地拿出了宋言礼指使他们的证据。
彼时宋言礼墙倒众人推,含冤入狱,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
如今,因为她的提醒,宋言礼也成了在一旁隔岸观火的对象。
不可谓不爽快。
只是,那罪魁祸首还未曾被牵连。
宋音书看了看身侧坐立难安的尹毓秀,幸灾乐祸地问:“尹太后怎么满头大汗?眼下还没到芒种吧?至于热成这样吗?”
尹毓秀白她一眼,没有接话。
随后又眼神炯炯地盯着帘幕外跪着的朝臣。
那里头,官职最高的,就是尹镇南了。
其他人尚且逃不掉,身为户部尚书的尹镇南,又岂能全身而退?
尹毓秀虽然自己争气,有了两个免死金牌傍身,但若娘家在朝中没有实力,她将来想要斗败宋音书,成为后宫中名正言顺的第一人,只怕没那么容易。
“尹尚书怎么一言不发?”萧御辞瞥向跪在地上稳若泰山的尹镇南问。
尹镇南痛心疾首地磕了个头:“老臣有罪!老臣汗颜!老臣驭下不严,竟连这么大个蛀虫都没能发现!老臣愿自罚半年俸禄,官降半级,以示悔过!”
萧御辞冷笑一声:“此事牵连这么广,尹尚书竟一无所知?”
尹镇南早已老泪纵横:“老臣实在愧对大梁,愧对先帝!”
林圆德这时候也在一旁插嘴道:“都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跟余尚书串通所为,尹尚书着实不知情,还请摄政王明察!”
兵部尚书余庆祥早已面色灰败。
尹镇南老奸巨猾,所有文书都不曾经过他手,林圆德又忠心耿耿,愿意一人揽下所有。
可他这边没办法摘干净啊。
户部将军饷移交兵部时,必然要得到他的确认。
一应文书都有,容不得他狡辩。
萧御辞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尹尚书既然管不好户部,那就干脆别管了,回去歇着吧。”
尹镇南惊诧地抬起头,见男人凉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仿若雄鹰睥睨蝼蚁一般。
有其他朝臣为他求情:“启禀摄政王,尹尚书在户部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事他并不知情,还望摄政王从轻发落!”
“本王发落他什么了?不过就是叫他回去歇一阵,好好想清楚自己身在高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罢了。”
“皇后娘娘虽年少,但气度雍容,不愧是首辅大人的嫡女。”
“尹贵妃幼时也养在首辅大人家中,可见宋家家风当真厚德流光。”
吹捧之词不绝于耳,宋音书微微挑眉,望向尹毓秀:“说起来,本宫还得称尹贵妃一声表姐呢,本宫初来乍到,往后还需尹贵妃多加照拂才是。”
尹毓秀听她这么说,垂首笑了笑:“皇后娘娘这么说,可就折煞嫔妾了……嫔妾虽然承蒙皇上厚爱生下了皇子,但如何能比得过娘娘金尊玉贵,一来就统领六宫?”
这话听起来是在感慨自己出身不如宋音书,可字字句句都在彰显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
宋音书用力掐住掌心才忍住没开口怼她。
上辈子,她跟尹毓秀十分不对付。
但她不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格跟尹毓秀斗。
就凭人家有后宫中唯一的子嗣傍身,尹毓秀就有恃无恐。
即便皇帝薨逝,她跟自己一样,也是太后之尊。
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萧御辞这个位高权重的奸夫在相助!
难怪皇帝死后,萧御辞明明可以自己登上皇位,却坚持要扶一个不足半岁的婴儿上位,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对奸夫淫妇!
想到自己昨晚跟萧御辞的意外,宋音书掌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痕。
她真恨不能现在就杀了那个狗男人!
不都说他最是敬重身为义兄的圣上吗?接连睡了圣上的妻妾,不知他作何感想?
众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嘈杂声。
有太监来回话,说:“昨儿个誉王殿下在夙阳宫宠幸了一名宫女,却不知是谁,正在各宫找着呢。”
宋音书神色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尹毓秀问:“怎会不知是谁?”
“说来也怪,谁不想攀上誉王这根高枝儿啊,偏生那丫头胆小,一早起来便不见了踪影……”
宋音书轻咳一声:“管他哪个宫的,都是誉王私事,尹贵妃怎的这般在意?”
尹毓秀这才回过神,勉强露出一个笑脸:“皇后娘娘说的是,嫔妾一时好奇罢了。”
“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今日就散了吧。”宋音书说着就搭上惜夏的手臂站起了身。
“皇后娘娘初来乍到,陛下又卧病在床,嫔妾左右也无事,便陪娘娘一道去慈安宫走一遭吧。”
尹毓秀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跟在宋音书身后。
宋音书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有拒绝。
不就是想去太后面前博好感么?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就是。
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眼下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尹贵妃也来了?”太后一见尹毓秀,就亲亲热热地招呼她去身边坐,反倒将宋音书撂在了一边。
尹毓秀作为后宫中唯一产下子嗣的嫔妃,为人又惯会花言巧语,在太后面前颇为得宠。
而前世的宋音书自诩出身高门,不屑放低身段去讨好太后,加上尹毓秀背后挑拨,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光是被太后罚抄佛经,就抄了上万卷。
收起这些纷繁的思绪,宋音书换上一张完美无缺的笑脸,脆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福寿安康。”
太后这才将视线移至她脸上,打量片刻后招呼她坐在自己另一侧:“没想到宋丞相的闺女儿生得这般标致。”
“母后才是大梁第一绝色,儿臣方才进来瞧见您,都看呆了。”
没有女人不喜欢被夸赞,尤其太后对容颜保养还颇为重视,听到这番话后果真眉开眼笑起来:“哀家都这岁数了,哪里还称得上什么绝色。”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母后如今的气度神韵,放眼整个大梁,也挑不出第二位。”
太后被哄得飘飘然,自然而然对宋音书添了几分好感。
宋音书又适时示意惜夏呈上礼盒,柔声道:“这是儿臣入宫前去空明寺求来的檀木佛珠,有安神辟邪的奇效。”
宋音书知道太后信佛,一定会喜欢这串佛珠。
果不其然,太后看到佛珠的瞬间,立刻满眼放光,任由宋音书体贴地为她戴上手腕,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空明寺的佛珠一年只得一串,皇后费心了。”
宋音书笑着摇了摇头:“母后喜欢,儿臣就没有白费心。”
尹毓秀见自己被冷落,眼珠子一转就换了话题:“嫔妾方才在皇后娘娘处听说了一事,想来太后娘娘知道了,必然高兴。”
太后果真来了兴致:“什么事?”
尹毓秀面带羞色,凑到太后耳边低语了一番。
太后眼底一片喜色:“当真有此事?”
“如今宫里都传开了,说是人还没找着呢。”
太后抿嘴一笑:“誉王这孩子,二十好几了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也不知哪个小宫女能入了他的眼,可真是奇了。”
宋音书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得太后说:“传令下去,务必找出这个宫女,若是找到了,哀家重重有赏!”
这下糟了。
原想着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萧御辞找不着人便会作罢,自己尽量躲着不见他,时日一久这事就算翻篇了。
谁成想,这事竟还闹得满宫皆知了。
这该如何收场?
宋音书不知道的是,即便太后不发话,萧御辞也不会轻易作罢,而且早就锁定了目标。
“主子,属下已经走遍三宫六院,就是找不着人……”狻猊颇为无奈,支支吾吾地说,“按说既能入得了主子的眼,必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可后宫里头模样标致的宫女昨夜都各自在岗……您说……会不会是……”
“有屁快放,别磨磨唧唧的。”
狻猊清了清嗓子,壮起胆子道:“总不会是精怪化身,迷了主子的眼吧?”
萧御辞无语凝噎,没忍住踹了他一脚:“你当本王是傻子?是人是鬼分不清?”
“可是这么多年来,主子从不近女色,好端端的……”
狻猊仍旧觉得自家主子碰上了什么脏东西,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睚眦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狻猊啊,你难道看不出来,昨夜主子是被人摆了一道吗?”
芷秋吓得扑通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但不是现在。
宋音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剜了一眼,然后状似无意般掩唇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开个玩笑罢了。”
芷秋这才劫后余生般起了身,提着茶壶添茶的时候,虽然极力克制,但小指还是忍不住打着颤儿。
“本宫有个事要交代你去做。”
宋音书看了眼她抖个不停小指,道,“本宫记得大哥那有尊凌云山得来的小玉佛,你亲自回趟宋府,把佛像给请来。”
芷秋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出了宫。
芷秋前脚走,宋音书就唤来了惜夏。
“什么?娘娘怀疑芷秋有异心?”惜夏显然不敢相信,“奴婢与芷秋都是从小跟随娘娘的,芷秋向来心思单纯,直言快语,实在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啊。”
“本宫也只是略有怀疑。”宋音书没有把话说死,“本宫记得,那玉佛原是成对的,另一尊一直是你收着,但你千万莫要跟芷秋提起此事,不论本宫作何打算,你都佯装不知便是。”
惜夏皱紧眉头应了一声。
午时刚过,李德顺就带着一名身穿太医服饰的男子进了凤栖宫。
宋音书一见来人,眼圈就微微泛了红。
屏退左右后,宋音书疾步行至男子跟前:“大师兄……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男子眉清目朗,颀长清瘦,即便穿着鸦青色的医官长袍,也丝毫不显世俗,行动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正是宋音书从前在凌云山拜师时的同门师兄路修远。
“你下山以后,从未往凌云山寄过信……想来此番,定是遇到麻烦事了。”路修远顿了顿,又说,“师父放心不下,便派我来了。”
宋音书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前世她一直到最后才知道整个宋家都被人恶意盯上,因此还没来得及寻求帮助,便已穷途末路。
重活一世,她必须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趁早打算。
路修远是凌云山最杰出的弟子,不仅医术精妙,功夫也出神入化,能帮上她许多忙。
虽然委身于萧御辞非她所愿,但能这么轻而易举就把路修远给送进宫来,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师兄,我有两件事要拜托你。”
路修远点点头,示意她开口。
宋音书深吸一口气:“第一件就是,请大师兄帮我配制一些避子的药丸,要吃起来方便的那种。”
路修远闻言大吃一惊,但他知道宋音书处境艰难,只好闷声应道:“此事好办。”
“还有一件……”宋音书道,“请大师兄随我来。”
宋音书将路修远带到皇帝寝宫,示意他为龙榻上的帝王号脉。
“已然是绝脉。”路修远爱莫能助地摊开手,“即便师父出手,也不可能有救。”
“我知道。”宋音书道,“但我想问他一个问题,大师兄可否帮我?”
路修远拧起眉头,轻叹道:“我姑且试试吧,即便我能将他唤醒,也最多只有一柱香的功夫。”
“足够了。”
宋音书退到一边,等待路修远为帝王施针。
片刻后,帝王的手指果真有了反应。
随着最后一根金针在头顶落下,年轻而虚弱的帝王睁开了略显浑浊的眼睛。
路修远适时退了出去。
宋音书蹲在床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陛下,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唤醒您,我只是……有件事想要跟您确认一下。”
帝王久未开口,嗓音微弱而嘶哑:“宋姑娘还这般年轻……是朕对不住你。”
似是没想到帝王会称自己为宋姑娘,宋音书一时愣了神。
却听得帝王又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朕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娘务必相助。”
宋音书看着他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额角,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头应是:“陛下请吩咐。”
“朕欲传位于誉王,诏书就藏于龙榻下的暗格之中,还望姑娘能够将诏书交给誉王。”
宋音书面色微沉。
可怜的皇帝。
这么相信萧御辞,知不知道那个混账男人都做了什么?
“陛下,”宋音书试探地问,“您分明有子嗣,为何要传位给誉王?”
帝王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说:“你将诏书交给誉王就是,别的……知道的越少,对姑娘来说,反而越好。”
宋音书百思不得其解。
她原本一直在怀疑尹毓秀与萧御辞有染,但见帝王一心想将皇位传于萧御辞,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跑偏了。
但帝王显然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不消片刻,便又重重阖上了眼。
没得到自己预想的回答,宋音书失望地轻叹了一声。
此时,身后脚步声匆匆而至,宋音书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人用力掀到了一边。
萧御辞赤红着双目质问她:“你带着太医来找皇兄做什么?”
宋音书跌坐在地,脚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见状忍不住冲他喊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要医治陛下!”
“你会那么好心?”萧御辞此刻像是只浑身炸毛的狮子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宋音书,“本王早就说过,迫你入宫的是本王,休要怪到皇兄头上去!”
“你好好说话,别发疯!”宋音书不甘示弱地冲他低吼,“你冷静点仔细想想,我出于什么立场要去害一个寿限降至的人?”
“本王只相信事实。”萧御辞说着又冲身后跟着的狻猊吼了一声,“太医令那个老东西还没来吗?!你怎么当的差!”
狻猊摸摸鼻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很快,胡子花白的太医令就被狻猊和睚眦驾着飞奔到了龙床前。
太医令还没来得及平复好惊恐的心情,便趴在龙床边查看起了帝王的状态。
“回禀誉王殿下,陛下还是老样子,头上插的这数枚金针,只是为了迫使陛下短暂清醒片刻,对陛下的龙体并无大碍。”
萧御辞狠狠拽住宋音书的手腕,将她拉至跟前:“皇兄方才醒过来了?他跟你说什么了?”